据多家外媒4月(yue)2日的消息，日本作曲家(jia)坂本龙一已于3月28日(ri)逝世，终年71岁。
坂本(ben)龙一（1952-2023）。来自《坂本龙一：终曲》剧照。
坂本龙一是日本(ben)当代最具国际影响力的音乐家(jia)之一。1952年出生(sheng)于东京。自幼学习钢琴、作曲，后取(qu)得东京艺术大学硕士学位。
坂本(ben)龙一深入研究古典印象主义，尝试融合全球各(ge)流派音乐，至今发行个(ge)人音乐专辑约80张，为30余部影(ying)片配乐，另与他人合作专辑30余张，共获得过几十个国际音乐奖项。1988年，坂(ban)本龙一凭借《末代皇帝》成(cheng)为第一个获得奥斯卡(ka)最佳原创配乐奖的日本人(ren)，此后的作品还有《荒野猎人》《南汉山城》《你的脸》《 第一炉香(xiang)》。21世纪后，坂本龙一常以环(huan)保、反战为题材进(jin)行创作，并发起(qi)多项相关活动。
2021年1月21日，坂本龙(long)一曾通过社交平台告知公众，自己被(bei)确诊为直肠癌。自2014年被确诊(zhen)为咽喉癌，这是他第二(er)次面对癌症。坂本龙一在公(gong)告中写道，“此后的日(ri)子，我将‘与癌共生(sheng)’”。
下文(wen)刊发一篇旧文作为纪念，原文标题为(wei)《坂本龙一：我很悲观，因(yin)为年轻人不再抗争了》。
坂本龙一：我很悲观，因为年轻人不再抗(kang)争了
原文作者｜周郎(lang)顾曲
对于他的(de)音乐，
每一个定义都像(xiang)是冰山一角
音乐响起，一双光滑的手抚摸着琴键，弹琴人(ren)绷紧面颊，上下牙床紧紧咬合(he)，他很快进入了忘我的节奏，眼前生锈(xiu)的钢琴，如同亡灵复活，在荒凉的地(di)带发出悲怆的声音(yin)。
2011年，福岛核(he)泄漏事件后，坂本龙一和朋友去到现(xian)场，找到一架曾(ceng)被海啸淹没过的钢琴，这架钢琴已经严(yan)重走音，坂本说(shuo)：“我只是想听(ting)听它的声音。”
他利用这架钢琴弹奏了一首不安(an)、短促，甚至有些刺耳的音乐，这首曲(qu)子被命名为《disintegration》，收录进2017年(nian)4月的专辑《async》。关于这部作(zuo)品，坂本解释道：“钢琴是通过‘文明的力量(liang)’让自然符合人类的标准，海水(shui)重击钢琴，对人类(lei)而言他们是失准的，本质上，他们只是(shi)恢复了自然中原本的状态。”
这不是坂本第一次给人惊(jing)喜。在中国，他最被人熟知的(de)是电影《末代皇帝》的配乐。同时，他最经典的曲目《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》（《圣诞快乐，劳伦(lun)斯先生》）广为流(liu)传，影响力甚至超越了大岛渚的电(dian)影《战场上的快乐圣诞》本身。
坂本龙一热(re)衷接受考验。随贝托鲁奇制作《末代皇(huang)帝》期间，贝托鲁(lu)奇要他写一小段音(yin)乐，渲染溥仪加冕的那一幕，规定完成(cheng)时间只有两周。他(ta)希望坂本能在拍摄(she)那一幕的前一天(tian)就写完并且录制好。
但是现场什么都没有，好不容易(yi)找来一架钢琴，竟然严重走音。坂本龙(long)一提出抗议，贝托鲁奇挑衅(xin)道：“埃尼奥（指音乐家莫利康(kang)内）就是这么干活的(de)！”
结果，坂本(ben)在两周内疯狂写了44首曲子，其中最(zui)经典的就是小提琴主奏、二胡(hu)、古筝、琵琶等中国乐(le)器配合的音乐《Where is Armo》，凭借这首曲子，坂(ban)本横扫了当年的奥斯卡金像奖、格(ge)莱美奖和金球奖。
贝托鲁(lu)奇在中国。
贝托鲁(lu)奇很喜欢用激将法，当他拍摄《遮蔽的(de)天空》，再一次和坂本合作(zuo)时，他临时觉得前奏并不(bu)让人满意，要坂本换一(yi)个。坂本摊手道：“太仓促了，前面有40多个人(ren)等着呢，换不了！”贝托(tuo)鲁奇撇嘴说：“要是莫利康内就可以(yi)！”坂本心想：“莫利康内可以，那(na)我也必须可以！”于是他马上把(ba)乐队叫回来，紧(jin)急排练。
坂本龙一就是这样(yang)的音乐家。无论是弹钢琴，还是玩电子(zi)，他都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想象力，羚(ling)羊挂角，无迹可寻。因此，该(gai)怎么形容坂本龙一的音乐？或许一(yi)句话不能概括。
《圣诞快乐，劳(lao)伦斯先生》里，是寒夜里哭着(zhe)吃完饭的人，被鼓励好好活下去；《雨(yu)》（Rain）中，是文(wen)绣丢下雨伞并说：“我再也不(bu)需要它了”；《Where Is Armo》里，是溥仪在太(tai)和殿蓦然回首，自己(ji)在千百朝臣面前追着黄绸布，到头来(lai)，“所有的人你都追不上，所有的门你都打不开”。
坂本(ben)龙一的音乐不能被定义。虽然，关于他(ta)已经有了很多传说，网络上也(ye)不乏文章，简明扼要地归纳他的风格，但每一种归纳都(dou)流于轻易，每一(yi)个定义都像是冰山一角，你越想了解(jie)，越发现自己充(chong)满疑惑。
一个人这辈子只做一件事，他可(ke)以做到极致。坂本(ben)龙一把自己交给了音乐(le)，他坚信自己做出(chu)来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，为此全心全意投入，在他演奏时，一(yi)丝一毫的打扰都会让他不安。
1996年8月11日，他(ta)应邀去中国参加一场私人演奏(zou)，张艺谋、陈凯歌、崔健和姜(jiang)文也在场，但他(ta)演到一半气愤地(di)走下台，因为台下第(di)一排有观众不停在拍照，影(ying)响了他的演奏。坂(ban)本对那个观众说：“我是想(xiang)以最好的演出来奉献给中国的观(guan)众，但台下的干扰几乎使我无法演奏下(xia)去。”
说起来，那时的(de)坂本在中国还不算知名，但时过境迁，如今他已经是东亚年轻(qing)人的共同偶像，在北上广的文艺圈子(zi)里，坂本龙一成了一个迷人的(de)符号，少男少女汇流其(qi)中，在音乐的召唤下，在迷离的歌舞声(sheng)中，陌生人举杯共饮，畅聊偶(ou)像坂本的八十年代(dai)。
出身有闲阶级，
拥(yong)抱左翼理论
坂本龙一三(san)岁就开始学钢琴，十(shi)四岁那年，觉得自己(ji)是德彪西转世。后(hou)来他曾说:“一生中影响最大的(de)音乐家，一个是巴赫，一(yi)个就是德彪西。”
他的音乐天(tian)赋早早被证明。有一次考试(shi)，老师要求学生“五小(xiao)时写一首赋格”和“七小时写一首奏鸣(ming)曲”，他是全场第一个交(jiao)卷的人。
大学毕业后，他继(ji)续读研，但旷课不少，导师劝他尽快(kuai)毕业，不要浪费大学资源(yuan)，他就交了一首管弦乐曲，得到日(ri)本先锋音乐家黛敏郎的赞赏(shang)。
坂本(ben)龙一年轻时也是个左翼热血青年，看毛泽东的著作，听左派马(ma)克思主义者柄谷行人的讲座。高中时期，他经常去一家叫“维(wei)也纳”的咖啡馆，那是日本学运分子的聚集场所，相隔(ge)一个店面，就是音乐咖啡馆“风月堂”，据坂本说:“那里聚(ju)集了许多感觉前卫的左翼诗人与画家，但是店里的气氛实在令人不敢恭(gong)维，所以我们只会去感觉比(bi)较粗犷的维也纳。”
70年代，左翼思潮在日本非常流行，热衷介入现实的艺术家、知识分(fen)子，大部分都属于(yu)左翼阵营，比如当时知名的左(zuo)翼马克思主义学者(zhe)柄谷行人，就曾把坂本(ben)龙一奉为座上宾。左(zuo)翼思想直接影响了坂本龙一的(de)音乐，高中时候和朋友喝酒，他就大言不惭地说:“我(wo)们一起解放被资本主义操控的音(yin)乐，让我们仿效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精神(shen)，用音乐为劳工服务！”（《音(yin)乐使人自由》）所以，青年坂本龙一既不满足于温文(wen)尔雅的宫廷古典(dian)乐，也旗帜鲜明地批判武满彻的民主(zhu)主义音乐。不过，他在自(zi)传《音乐使人自由》中(zhong)透露:有一次他去武满彻的音乐(le)会门外发传单，本想去斗争他，结果武(wu)满彻出现后，和他耐心地谈了30分钟(zhong)，反而让他觉得相当感(gan)动，昔日的斗争(zheng)对象，转瞬成了他钦佩的前辈。
坂本龙一。来(lai)自《坂本龙一：终曲》剧照。
他的激进和随性让老师们对他爱(ai)恨交织。其他学生把音乐作为任务(wu)，他把音乐当作游戏(xi)，多年以后，当别人问他为何选择音乐(le)，他说:“我现在从事音乐工(gong)作，然而，为何会踏(ta)入这个行业，我自己也不知道(dao)。我并没有刻意想成为音(yin)乐人……”
坂本龙(long)一“一面想完美的做好每一件事情(qing)，而另一面却非常讨(tao)厌执着于完美，努力地想(xiang)去破坏”。他爱惜羽毛，不满意(yi)的作品，他绝不发(fa)表。但他并不像那些渴慕名(ming)利的音乐人一样，一旦收获名利就(jiu)小心翼翼，恰恰相反(fan)，他颠覆得最彻底的就是自己。所(suo)以他初学西洋音乐，聆听巴(ba)赫和德彪西，后(hou)来却断定西洋音乐到达瓶(ping)颈，未来属于电子和民族乐，于是在(zai)1978年，他和高桥幸宏、细野(ye)晴臣等人搞起了YMO（Yellow Magic Orchestra）组合，在日本乐坛掀起前卫(wei)风暴。
高桥是坂(ban)本生命中的贵人。坂本沉(chen)浸于作品、世俗(su)上需要别人推一把，比如组乐(le)队这种事，高桥就是那(na)个推动者。
坂本有(you)名的外号“教授”也是高桥起的。他(ta)们第一次见面时，高(gao)桥穿着一身昂贵西服，坂(ban)本闲散地穿着拖(tuo)鞋和牛仔裤，本来互相看不上，后来(lai)听说对方是搞音乐的，高桥又介绍(shao)了自己的高中好友细野晴臣，他当时在(zai)组一个摇滚乐队。三人聊起音乐(le)，志同道合，高桥是个热心肠，邀请他(ta)们来家里做客，当他听(ting)说坂本是东京艺术大学作(zuo)曲系研究生毕业(ye)时，半开玩笑道：“你学历这么高(gao)，将来会当教授吧？”后来随着YMO的走(zou)红，“教授”这个外号深入(ru)人心。
坂本没有(you)想到，这个玩票性质的(de)乐队一发不可收拾。第二张专辑在日本(ben)预售出二十万张，乐队入围(wei)电音流行乐排名前(qian)二，YMO成了日本先锋乐队的旗(qi)帜，坂本也成了少女们的幻梦对象。可是，正当人们以为坂本要(yao)一直做下去时，他却突然决定退出，理由是(shi)：不喜欢太出名的感觉。
单飞后，坂本一(yi)边给电影大师们(men)做配乐，一边钻研自己(ji)的作品。《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》毫无疑问是他最有影响力的作(zuo)品，这首曲子借鉴了巴(ba)厘岛的传统音乐(le)甘美兰，用电子合成器制(zhi)作出清泉流水一(yi)般的旋律，刚一问世，就震惊了世人。
这(zhe)期间，他的风格从电子向民族转移，接(jie)连推出了十几张专辑(ji)，创作力如喷涌岩浆一样源(yuan)源不断。
格莱美、奥斯卡、巴西国家勋(xun)章、法国艺术及文学勋章等荣誉(yu)接连向他抛出橄榄枝，大(da)岛渚、贝托鲁奇等名导奉他(ta)为座上宾，他不拒绝名利(li)场，但清醒地表示：“要用音乐去(qu)拯救别人，是绝对做不到的(de)事。因为它就是一群认为自己无可救(jiu)药的人所创作的悲叹曲。”
按理说，坂本(ben)这样顺遂下去，该是一个音乐家荣(rong)耀的极致了，但他野得很(hen)，背负名望，却以名誉(yu)作赌注，公开宣布自(zi)己和人妻约会。事情引起(qi)轩然大波，坂本依然坚持(chi)，并最终和心上人矢野(ye)显子结婚。
坂本(ben)的恋爱史有趣极了，如(ru)果写成一本书，必定(ding)能卖得脱销。他在自(zi)传里回忆高中往事，那时他向(xiang)心仪的女生写情书，引用了某位作家的一句话“你就(jiu)是主宰命运死囚的刽子手”，没(mei)有署名就偷偷放在(zai)人家鞋柜里，信心满满地以为女孩(hai)一定知道是他写的。《末代皇帝(di)》100上映后，坊间传(chuan)闻邬君梅曾和一位日本(ben)大明星相恋过，坂本在自传里透(tou)露：特别喜欢《末代皇帝(di)》里饰演文绣的(de)邬君梅。而在9·11事件爆发后，纽约防毒面具脱销(xiao)，他在网上买了十个防毒(du)面具，特地送了前妻一个。
《末代皇帝》剧照。
坂本就是这么(me)个游戏人间的人，乐评人姚大均说(shuo)得贴切：“（他）不怕玩俗，不(bu)怕惹少女迷，不怕流行，不怕煽情，同时不(bu)怕前卫，不怕机器，不怕电线；脑筋清(qing)楚；世界观强；像所有真正的创作大师一样，不靠(kao)民族音阶和乐器写曲子（琉球算异国情(qing)调），而能做到通体(ti)民族味；俗烂曲子成堆地出版，但偶尔神来之笔却能(neng)如魔音穿脑，三日不绝于耳。一张(zhang)专辑中往往只有(you)一两首能听。”
无(wu)论场外如何游戏，回到音乐，坂本就是(shi)个专注得可怕的人。在纪录片《CODA》当中，他说：“也许(xu)还能活二十年，也许能活(huo)十年，也可能只有一(yi)年，一颗心还是提着的。所(suo)以为了不留热血遗憾，我想(xiang)创作出更多拿得出手(shou)的作品。”
看(kan)到一个更复杂的世界，
用音乐介入现实
褪去偶像(xiang)的衣裳，坂本又是复杂的。他的音乐经历了从古典乐(le)到民族乐、电子乐的转型，政治观点也(ye)从激进左派转向一个更复杂的区间(jian)。七十年代，日本有很多向往革命的左(zuo)翼青年，坂本就是其中一员，他参(can)与游行，阅读左翼读物，歌曲《Thousand Knives》采样了毛泽东的(de)《水调歌头·重上井冈(gang)山》。
八(ba)十年代后，坂本龙一看到了一个(ge)更复杂的世界，对政治(zhi)的观念也有了调整，但他依然(ran)积极介入公共事件之中(zhong)。1992年，他开始思考环(huan)境问题，所以在福岛核电(dian)站事故后，他积极参与反(fan)核游行，并且多次表达(da)对日本右翼政府的不信(xin)任。他说：“我仍在(zai)关心日本的状况，不管是环境上的，还是政治、社会议题上的，因为(wei)与在美国发生的非常相似(si)，右翼正在上升，日本(ben)五年了，在美国只(zhi)是几个月而已。”
青年们热爱一个时尚的他、音乐的(de)他，他更希望人们严肃思考(kao)，关心沉重话题。在1984年(nian)的记录片《东京旋律》中，他说：“我(wo)很悲观，因为年(nian)轻人不再抗争了(le)。”有一次接受Lens采访时，他感(gan)慨：“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不愿意(yi)再去关注那些沉(chen)重的话题了……真的好悲哀呀。”
《音乐(le)使人自由》，作者: [日] 坂本龙一，译者:何启宏，版本:楚尘文化｜重庆大学出版社2013年7月。
千禧年后，坂本(ben)龙一积极参与环保运动(dong)，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。在(zai)一次采访中，他特地(di)提到作家水上勉的晚年著作《吃土(tu)的日子》，这本书改(gai)变了他对自然的看法，使他(ta)开始摸索人类和自然不对立的(de)生存方式。正因如此，他监修(xiu)了论文集《非战》，并且设立了推(tui)动森林建设的“more trees”项(xiang)目。
3·11日本(ben)大地震后，more trees参与到日本灾后(hou)重建中，帮助当地居民建(jian)成100栋临时(shi)住宅。
那次地震让坂本龙一感(gan)触犹深。他因为思考“音乐和艺术对于(yu)灾难所能做的”。在接受《ほうてらす》杂志采访(fang)时，他说：“说起音乐和(he)艺术对于灾难能做什么，比起送食物(wu)和捐赠，我认为所com能做的最高(gao)层次，应该是深思灾难的意义并用自(zi)己的作品表达出(chu)来。当然，对于受灾者们能做什(shi)么又是另外一回(hui)事。接受人类文明与(yu)自然是对立的事实，将由此引发的认真思考(kao)转化为作品，这是到任何时候都(dou)没有终点的一件事。”
然而(er)，坂本龙一批判资本主义工业，但他(ta)自己也被资本主义工业体系塑造。不(bu)可回避的是:坂本龙一今天的成功(gong)除了因为自身天赋，资本(ben)主义工业体系对(dui)他的包容也不可忽略。当坂本被塑造(zao)成一个音乐偶像，他的所作所为(wei)都与“坂本龙一”这(zhe)个被行塑的符号密切绑定，这(zhe)个大众喜闻乐见(jian)的符号是什么？天赋、帅气、优雅(ya)、特立独行，独独少了他参与左翼政治(zhi)的一面。
坂本龙一(yi)被塑造成资本主义音(yin)乐世界宠儿的过程(cheng)，也是他的左翼色彩被冲淡的过程(cheng)。我们今天看关于他的(de)宣传稿已经很少看到左翼色(se)彩，看到的永远是名人逸事、天(tian)赋卓绝，还有他和贝(bei)托鲁奇、邬君梅的有趣(qu)交往。
纪录片《坂本龙一：终曲》剧(ju)照。
是的，这些(xie)很有趣，可真实的坂本(ben)龙一，那个真正带刺的、复杂的坂本(ben)龙一被简化了。他的左翼思想行塑了他(ta)的音乐，可人们提起他的音乐(le)，却避而不谈来源，说起他对(dui)世界和平的支持，却不怎么说他年轻(qing)时激进左翼的姿态，这恰恰呈现了这个(ge)时代资本主义叙事的狡猾之(zhi)处。左翼被污名为不切实际的空想主义(yi)者，但在这种叙事中，左翼的(de)复杂性被掩盖，左翼建设性的一面被忽略(lue)。这背后，是后革命时代左(zuo)翼的困境，也是保守主义(yi)价值观回潮所伴随的话语分配与控(kong)制。
坂本后期的形象变得(de)温和，对公共事件的(de)关注也较之以往大幅减少，固(gu)然有他本人年岁渐长的原因，也是因(yin)为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叛逆新(xin)人，而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音乐偶(ou)像，一个万千东亚少女崇拜(bai)的符号，他的一举一(yi)动关乎的不再是他自己，还有他的(de)团队、相关利益方(fang)的利益，以及歌迷们对他的喜爱(ai)。实际上，坂本声援(yuan)环保、批评特朗普，在当下的舆论场都(dou)是非常政治正确，不会影响别人对他(ta)的喜欢。
于是，那个(ge)刺耳的坂本消失了，取(qu)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和的坂本，一个(ge)大家都喜欢的坂本。音乐偶像顺理成(cheng)章，过往的革命却已被尘土掩埋。这(zhe)是一个左翼音乐家的荣耀(yao)，却也是他的无奈。当他的音乐(le)破坏性被稀释，他离自己的初衷，恐(kong)怕会渐行渐远。尽管，他还是自己。但岁月给他的判词是:很多事你(ni)已无能为力。
2014 年，坂本龙一确诊咽(yan)喉癌，不得不停止(zhi)一切音乐活动。但病情刚一好转，他(ta)又全身心投入工作。他曾经不顾亲友反对，重病初愈就接下(xia)了两个配乐任务(wu)：一个是日本著名导演山田洋(yang)次的新片《如果和(he)母亲一起生活》，一个是亚利桑(sang)德罗·冈萨雷斯·伊纳里(li)多导演、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主演的(de)《荒野猎人》。为了不(bu)负所托，他自嘲“做好了赴死的准备(bei)”。
如果说这世上有(you)两种创作者。一(yi)种，是层层积累，一步一个脚印，他没有绝佳的天赋，但(dan)能够凭借艰苦努(nu)力，达到自己的上限。另一种，他初出茅庐时就像火(huo)山喷发一样耀眼，信笔(bi)一挥，就把同代人甩在身后(hou)。那么，坂本龙一(yi)无疑是后者，他的降(jiang)临就是为了奇迹本身，他不属于某个(ge)特定国界，也不被单一观念所束缚，最后，他的创作(zuo)会成为全人类的遗产。
可贵的是，坂本在成(cheng)名以后并没有遮蔽自己的内(nei)心，他开拓、革命，不断地(di)突破自我，他来到，他征服，世(shi)俗的名利浮现在他眼前，但他轻轻拿起又放下，他可以很自(zi)如地扮演偶像的角色，也依然(ran)回到家后独自弹琴，在月(yue)光下轻轻抚摸钢琴背上(shang)的灰尘。
坂本说(shuo)，他想做的音乐(le)，是100年后人们仍会听的音乐(le)。到头来，他仍是那个清澈的音(yin)乐创作家，一位童心大发(fa)的马戏团行者。他为世人弹奏美(mei)妙的音乐，那是他的航向，也是他这(zhe)一生的应许之地。于是当音乐(le)响起，四周安静，白发少年逆水行(xing)舟，重新回到了往昔岁月。
作者/周郎顾曲
编辑/走走 李永博
校对/翟永军(jun) 贾宁
